不”,可这双大手太狠,轻轻一揉,就把他的抗争碾成齑粉。
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有不甘,是不甘于被命运摆弄,好好的人生被搅得一团糟。
有委屈,是委屈于真心被辜负,坚守被践踏。
更有绝望,是绝望于无论怎么挣扎,都逃不出这黑暗漩涡。
抬手擦泪时,烫得他自己都打了个颤。
而后,他转身离开,脚步沉重得像是拴了铅块,每一步都在地上砸出浅浅的坑。
这一转身,像是要把过往那个怀揣天真、执着于“做好人”的自己,彻底留在这片被火光吞噬的废墟里。
那日的新海城,本该带着暖意的晨光,此刻却像被浸了苦水,灰蒙蒙地洒在整座城的屋檐上、街巷里,让每一寸空气都浸透着化不开的悲凉。
风从海面卷来,带着咸涩的潮气,吹过紧闭的窗棂,呜咽声像是谁在低声啜泣,将这份悲伤揉进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。
程氏祠堂的朱漆大门敞开着,檐角的铜铃在风里有气无力地晃,却发不出半分清脆的响。
程牧昀就站在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前,一身素白的孝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。
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半旧的陶瓷瓦罐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指腹摩挲着罐身上模糊的缠枝纹。
他就这么站着,像一尊被定格的石像,目光胶着在棺木上,仿佛要将那深色的木纹看出花来,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,只是凭着本能,等着那最后一步的封棺。
“咚——”
第一声锤响落下,带着沉闷的震颤,在寂静的祠堂里炸开。
一根粗长的木钉被铁锤精准地敲入棺盖与棺身的缝隙,木屑簌簌落下,像碎掉的时光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”
一下,又一下。
铁锤与木钉碰撞的声响,不像是敲在木头里,反倒像一柄钝刀,一下下凿在程牧昀的心口。
每一声都带着重锤般的力道,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。
他猛地捂住胸口,细密的疼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。
牙关被他咬得死紧,下颌线绷成一道僵硬的弧线,生怕一松口,那些汹涌的哽咽就会冲破喉咙。
眼里的泪早就憋不住了,密密麻麻地噙在眼眶里,将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水雾。
他看见棺木上的漆色在泪眼里晕开,看见周围人模糊的身影在晃动。
少年夫妻,原该是红烛高照,是柴米油盐里的细水长流,怎么就走到了生离死别这一步?
活着的那个,要带着两个人的回忆,一个人走过往后的漫长岁月。
春去秋来,花开花落,那些曾经并肩看过的风景,如今只剩一个人的脚印,该有多难?
没人知道,人们只知道,这个活下来的人,往后的日子注定不好过。
潮湿的水汽会钻进骨头缝里,会在无数个漫漫长夜、潮湿清晨里,一遍遍地啃噬着他,让他在年复一年、日复一日的煎熬里,独自熬过没有她的余生。
“起棺!”
程家族老那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程氏祠堂前炸开,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凝滞的空气。
话音未落,早已备好的鞭炮骤然齐鸣。
“噼里啪啦”的脆响震耳欲聋,红色的纸屑随着硝烟腾空而起,又纷纷扬扬落下,像一场仓促的祭奠,试图用喧嚣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,却反倒让周围的寂静更显刺骨。
青烟从鞭炮的余烬里袅袅升起,与清晨的薄雾缠在一起,在祠堂前缭绕成一片朦胧的白。
八个精壮的汉子低喝一声,稳稳地将那口黑沉沉的棺材抬离地面。
棺木离地的瞬间,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这轻微的起伏,在程牧昀心头重重一坠,再无着落。
许积信、许积義、梁绍尊、萧梧新四个身影上前,各自站定在棺木两侧。
他们脸上都带着肃穆,将手轻轻搭在冰凉的棺盖上,指尖传来木材的厚重感,也传来那份无法言说的分量。
扶灵的手微微用力,像是要抓住些什么,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。
人群外围的角落里,陈鹤德独自站着。
他的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的茉莉花,望着那口渐渐移动的棺材,眼里瞬间就蓄满了泪。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,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衣襟上,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
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喉咙里却像堵着棉絮,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哽咽。
胡茉莉,一路走好。
就在这时,唢呐声陡然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