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两个字,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了苏文清的心上。
他这三十年,守着空荡荡的院子,最怕的是什么?
不是穷,不是寂寞,而是怕自己这身耗尽了毕生心血的本事,就这么跟着自己,烂在棺材里。
“好……”许久,苏文清才从喉咙里,挤出这一个字。
他的眼眶,三十年来第一次,红了。
接下来的三天,秦武和李麻子的人生,仿佛翻开了一个新篇章。
他们从没想过,“请人”会是这么一件充满挑战和奇葩经历的事情。
去请“张瞎子”的时候,对方正在一个昏暗的小作坊里,慢悠悠地给纸灯笼画画。
李麻子把来意一说,对方眼皮都没抬,只是指了指墙上的一排丝线,用沙哑的嗓子说:“那上面有三百七十二种颜色,你能在半炷香之内,把‘鸦青’、‘月白’和‘石绿’三种颜色找出来,我就跟你走。”
秦武这个北方汉子,在他眼里,颜色就分红绿黄蓝黑白,这什么“鸦青”、“月白”,听都没听过。
李麻子也傻了眼,那些线在他看来,都长得差不多。
两人大眼瞪小眼,急得满头大汗。最后,还是柳如雪闻讯赶来,她自幼学画,对色彩的敏感远超常人,在那一排看似无甚分别的丝线中,轻而易举地就将三种颜色找了出来。
张瞎子这才缓缓睁开那双“瞎”了的眼睛,深深地看了柳如雪一眼,扔掉手里的画笔,只说了一个字:“走。”
请“钱瘸子”的过程,则更像是一场体力活。
钱瘸子脾气暴躁,根本不信他们。他指着院子里一根歪脖子树,对秦武说:“你,去。能用你那双手,把那棵树给我掰直了,我就信你们有力气扶起一个绣坊。”
这可正中秦武下怀。
他二话不说,脱了外套,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肌肉。
他绕着那棵树转了两圈,找准了发力点,深吸一口气,双臂猛地抱住树干,青筋暴起,发出一声低吼。
在钱瘸子和李麻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,那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树,竟然真的被他一点一点地,给硬生生拗了回来。
“娘的,是个好力气。”钱瘸子吐掉嘴里的草根,扛起他的工具箱,一瘸一拐地跟在了他们身后。
最难搞的,是“赵酒鬼”。
他们找到赵酒鬼的时候,他正抱着一个酒瓶,醉倒在大运河边的桥洞下,满身污秽,臭气熏天。
李麻子捏着鼻子,刚一开口说“苏文清”三个字,赵酒鬼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,抓起酒瓶就往他们身上砸。
“滚!都给老子滚!苏文清那个老顽固,他自己都认命了,还想拉我下水?没门!”
秦武的暴脾气差点就压不住了,被李麻子死死拉住。
眼看就要谈崩,叶凡却不请自来。
他没有靠近,只是站在不远处,扬声说道:“赵师傅,三十年前,你劈出的线,能让绣出的龙鳞,在光下呈现七彩之色。如今,你劈出的酒瓶,碎在地上,却只有一股酸臭之气。这三十年的酒,喝得值吗?”
赵酒鬼的身子,僵住了。
叶凡继续说道:“高家的人,如今开着小汽车,住着洋楼,用着你们江南的丝,赚着美金。而你,苏绣的传人,却只能睡在桥洞里,跟野狗抢食。这口气,你咽得下,我叶凡,替你们咽不下!”
“我今天来,不是求你。是给你一个机会。一个让你重新拿起劈线刀,而不是酒瓶子的机会。一个让你的手艺,震惊世界的机会。”叶凡从怀里掏出一沓崭新的“大团结”,直接扔在了赵酒鬼面前。
“这是订金。你来,这钱是你的。你不来,这钱,我拿去买酒,洒在运河里,就当是祭奠你那死了三十年的手艺!”
说完,叶凡转身就走,没有丝毫拖泥带水。
赵酒鬼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沓钱,又看了看叶凡离去的背影,最后,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双因为常年醉酒而微微颤抖的手。
他猛地一咬牙,将手里的酒瓶,狠狠地砸向了运河!
“我去!”
他红着眼,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。
三天后,苏家小院,焕然一新。
院子被彻底打扫干净,正屋被改造成了明亮的工坊。
张瞎子坐在窗边,面前摆着成千上万种颜色的丝线,他闭着眼,仅凭手指的触感和鼻尖的微嗅,就能精准地为苏文清配出最完美的颜色。
钱瘸子将那幅巨大的绣架绷得如同鼓面,用手指轻弹,能发出清脆的嗡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