勾去,改为 "缴",笔尖划过的轨迹恰好覆盖萧沛掌心的茧影,"如今王府印玺,只能叫缴,不能称献。"
雪粒落在萧沛掌心,墨痕被冲淡成浅灰,就像秦王府门前被雨水冲刷的蟠龙浮雕。他望着典仪官用印泥在文牒上盖下 "宗人府印",朱砂印泥渗进掌纹拓片的缝隙,将他的掌纹永远封存在宗室献物的档案里 —— 那个曾经象征北境军威的掌印,从此成为罪证的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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典仪官合上皮簿时,萧沛听见羊皮封面的摩擦声,与玄夜卫封存秦王府卷宗的声音一模一样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,墨痕未干的纹路间,还留着典仪官指尖的温度 —— 那是天家礼制的温度,冷硬、精准,带着不容置疑的碾压感。
雪越下越大,宗人府的铜钟响过三声。萧沛跪在原地,看着典仪官捧着印玺消失在二门后,缎袱角的流苏最后一次扫过台阶 —— 那流苏穗子,还是十年前他随父亲入朝时,皇后赏赐的蜀锦所制。此刻锦缎已褪成灰白,就像秦王府的百年松柏,被玄夜卫砍倒时,树心还是红的。
他忽然想起,献印前一日,曾在祖祠见过这方印玺的模子。太祖爷亲赐时的诏书早已烧毁,只剩印玺上的蟠龙,还保持着当年北境告捷的昂首姿态。而现在,这昂首的蟠龙,终究要在宗人府的库房里,对着四面白墙,度过余生。
雪粒钻进衣领,萧沛却感觉不到冷。他望着宗人府匾额,"宗" 字的金漆剥落处,露出底下的木色 —— 那他慢慢起身,膝头的明黄跪垫上,印着一个清晰的膝印,就像印玺在他生命里留下的烙印,永远无法磨灭。
戌初刻,宗人府西厢房的铁窗棂结着冰花,月光透过菱形窗格,在石墙上投下斑驳光影。萧沛蜷缩在草席上,鼻尖萦绕着潮湿的霉味 —— 这是宗人府地牢特有的气息,混合着陈年石灰与鼠类巢穴的腥臊。他盯着对面石墙,墙基处渗着暗黄水渍,霉斑沿砖缝呈网状蔓延,在月光下像极了北境军屯的分布示意图,却无半分蟠龙纹的影子。
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,典仪官用钥匙打开牢门,递进来半块麦麸窝头。窝头硬得能磕出牙印,萧沛咬下一口,粗糙的麸皮划过喉咙,让他想起北境冬日的砂砾。"今上的恩赐。" 典仪官扔下这句话,铁锁碰撞声在走廊里回荡,惊起墙缝里的老鼠吱吱乱叫。
"知道今上为何收你的印玺吗?" 隔壁囚室传来萧洪的声音,夹杂着草席摩擦石墙的窸窣。萧沛摸着身边的石墙,指尖触到浅刻的字迹 ——"戒贪戒争" 四字歪扭难辨,笔画间还有指甲划过的细痕,不知哪位先人在绝望中留下这般警示。他忽然想起,宗人府的每面墙都曾关押过夺嫡失败的宗亲,这些刻痕是代代相传的血书。
"怕调兵符是假," 萧沛咽下硌嗓子的窝头,声音在狭小囚室里嗡嗡作响,"怕北境百姓还记得秦王印能挡胡马,能开粮仓。" 他的手指划过石墙上的 "戒" 字,缺了最后一钩,像被砍断的龙爪,"当年太祖爷赐印时说,这印是北境二十万军民的护身符,如今却成了悬在脖子上的刀。"
远处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,混着萧洪的低笑:"刚听见玄夜卫烧族谱,那梧桐叶的焦味,和当年赵王榷场被焚一个样。" 萧沛想象着族谱灰烬在雪地里飞舞的模样,忽然听见墙根传来指甲划墙的沙沙声,"我在族谱里夹的不是什么军屯图," 萧洪的声音突然压低,"是曾祖当年写给瓦剌的降书残页,烧了族谱,残页却在我鞋底。"
萧沛摸着胸前的燧石玉佩,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。父亲临终前塞给他这块北境石头时,曾说 "见石如见北境",如今石头还在,北境的军民却再难见到秦王印开仓放粮的场景。他望向铁窗上的冰花,月光将其映成破碎的蟠龙形状,转瞬又融化成水滴,沿着石墙流下,在 "戒贪戒争" 的刻痕里积成小小的水洼。
"印玺摆在明楼又如何?" 萧沛对着铁窗喃喃,像是说给萧洪,又像是说给自己,"蟠龙首对着北境又如何?今上只要百姓记得,献印的秦王子孙,和谋反的赵王后裔,都是天家的罪民。" 他忽然笑了,笑声惊飞了铁窗上的寒鸦,"父亲说献印能让秦府坟头长草,可坟头的草还没发芽,我们先成了宗人府地牢里的枯草。"
卯时三刻,雪停了。萧沛被玄夜卫用粗麻绳索捆住双手,押解着穿过宗人府仪门。明楼的玻璃窗擦得锃亮,他献的秦王印玺摆在红绒垫上,蟠龙首果然对着北方 —— 却被窗框切割成两半,龙身在明楼里,龙首在风雪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