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渊耳尖忽然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呻吟,像寒风里濒死的虫鸣。他循声拐进墙角,见个乞丐蜷缩在避风处,身上只盖着张破草席,草席下的身子缩成一团,嘴唇冻得发紫,睫毛上结着白霜,连呻吟都细若游丝。谢渊心猛地一揪,快步蹲下身,解开自己的棉袍。这棉袍是母亲临终前拆了旧棉袄重絮的,领口磨出了毛边,左襟还有块补丁,是他自己用粗线缝的。
他轻轻将棉袍披在乞丐身上,棉袍带着他的体温,刚盖住乞丐冻得青紫的手脚。¨小′说¢C\M\S, /已~发+布·最¨新-章?节?乞丐似乎被暖意惊醒,喉间发出 “嗬嗬” 的声响,谢渊又将他往墙根挪了挪,挡住迎面的风雪。他摸向怀里,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几枚铜钱 —— 这是他这个月的俸禄,原打算明日托人送回家给老父买炭火的。他将铜钱塞进乞丐冰凉的手里,用自己的手裹住他的手焐着:“天亮了去街角粥铺,买碗热粥喝,再找个暖和地方歇着,别待在这儿了。”
乞丐浑浊的眼睛眨了眨,泪水混着雪水从眼角滚落,滴在谢渊手背上,冰凉刺骨。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,只是死死攥着铜钱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谢渊拍了拍他的手,站起身时,寒风瞬间穿透单薄的衬袍,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身上,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,牙齿 “格格” 地打起颤来。他拢了拢衣襟,将脖子缩进衣领,顶着风雪往都察院衙署走,雪花落在他的发间、肩头,没走几步,就积了薄薄一层,像落了一头霜。
都察院衙署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,谢渊踩着没膝的积雪走到门前,鞋履早已湿透,冻得脚底板发麻。他推开虚掩的角门,踉跄着走进书房,反手带上门,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。书房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,案头的油灯早已燃尽,只剩下半截灯芯。他哆哆嗦嗦地摸出火石,打了好几下才溅出火星,点亮灯盏。昏黄的灯光亮起,映出他苍白的脸,鼻尖上还沾着细碎的冰粒,睫毛上的雪花正慢慢融化,顺着脸颊往下淌。
桌上堆着半尺高的卷宗,最上面的 “官员清廉考评册” 摊开着,纸页边缘被夜风卷得微微发卷。谢渊搓了搓冻僵的手,呵出几口白气,指尖才渐渐有了知觉。他拿起狼毫笔,蘸了蘸墨,墨汁在砚台里结了层薄冰,他用笔尖轻轻化开。目光落在考评册上 “浙江杭州知府郑辰” 的名字上,他想起前几日收到的民状,说郑辰自掏俸禄在乡下修了二十座义仓,秋收时储粮,灾年时开仓,百姓都叫他 “郑青天”。笔尖落下,“清廉自守,为民修仓,考评:优” 十三个字刚劲有力,墨迹在灯下晕开,带着股暖意。
翻到下一页,“湖广巡抚李谦” 的名字刺眼。谢渊想起查粮仓案时,看到李谦将赈灾粮转卖给粮商的账册,那些饿死在路边的灾民面容浮现在眼前,他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,笔尖重重落下:“赈灾不力,贪墨粮米,考评:劣”,墨痕深透纸背,几乎要将纸戳破。
窗外风雪呼啸,书房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 “沙沙” 声。谢渊一页页翻着考评册,遇到清官,他会停顿片刻,想起他们的事迹:江西知县王瑞将县衙后园改成菜圃,自己种菜吃,省下俸禄给学堂买笔墨;山西同知周瑾拒收贿赂,连百姓送的鸡蛋都要按价付钱…… 这些名字像炭火,在他心里烧得旺旺的,驱散了身上的寒意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书房门被轻轻推开,带着股寒气。谢渊抬头,见德佑帝萧桓披着件紫貂裘站在门口,身后小太监捧着个暖炉。萧桓刚从养心殿过来,听闻谢渊还在衙署,便径直寻来了。他目光扫过谢渊单薄的衬袍,见他肩头还沾着残雪,鼻尖冻得通红,眉头瞬间皱起:“卿怎么穿得这么少?棉袍呢?”
谢渊慌忙起身行礼,膝盖在冻硬的地面上磕出轻响,声音还带着未散的寒意:“陛、陛下,臣……” 话未说完,就打了个喷嚏。萧桓快步上前,让小太监将貂裘解下,亲自披在谢渊肩上。貂裘的暖意裹住身体,谢渊冻僵的四肢渐渐舒展,他低头看着身上的貂裘,料子光滑柔软,是上等的紫貂皮,心里却有些不安。
“卿这是何苦?” 萧桓指着案头的考评册,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浮动,“这么晚了还在忙,连件棉袍都舍不得穿?” 谢渊低头看着考评册上的字迹,声音轻却坚定:“臣的棉袍…… 给了街边的乞丐。” 他怕萧桓不解,又补充道:“那乞丐快冻僵了,臣想着,官袍能挡风,衬袍也能凑合一晚,可他若没棉袍,怕是熬不过今夜。”
萧桓望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,又看了看考评册上力透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