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 二人同是河间府人氏,当年张峦能从参将擢升总兵,周伦在兵部力荐的折子就递了三道。“神枢营总兵张峦大人,是开国辅政大臣张辅之后,家传弓马绝技,去年秋操时,曾于百步外一箭射落高飞的雁翎,骑术更是军中无双;神机营副将刘钊,早年随元兴帝征安南,多邦城一役中,亲率火器营破敌栅三重,亲手操炮轰塌敌楼两座,南征旧部至今仍传其‘火炮刘’之名。遣此二人领兵,恰如猛虎添翼,何愁边寇不平?”
这话里的偏袒几乎不加掩饰,殿中老臣多看得明白,却碍于周伦与张峦的势力,只作未见。张峦站在武将列中,听得同乡如此吹捧,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,下意识挺了挺腰板,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得色,连带着身旁几位神枢营出身的将领也纷纷颔首,低声附和起来。
翊麾将军、忻城伯赵武紧接着上前一步,身披的明光铁甲与石板地面相撞,发出 “哐当” 一声重响,震得案上的烛火又是一阵摇晃。他年过四十,满脸风霜,颔下短须根根如刺,此刻双目圆睁,声如洪钟:“臣愿为先锋!”
“北元骑兵虽惯于奔袭,然其甲胄多是皮毡所制,怎敌我京营的云纹铁甲?南越水师虽擅水战,其战船不过木桨风帆,怎挡神机营的佛郎机炮?” 赵武攥紧拳头,指节因用力泛白,重重捶在自己心口的护心镜上,镜面发出沉闷的嗡鸣,“臣请陛下下旨,三日内点兵验甲,五日即刻启程!臣愿立军令状:北疆若一月内不能驱敌出长城,南疆若一月内不能解钦州之围,臣甘受军法,提头来见!”
他话音未落,武将列中立刻响起一片轰然附和。成山侯王通往前半步,腰间玉带因动作歪斜了半寸也顾不上扶,高声应道:“赵将军忠勇可嘉!若京营兵力不足,臣愿献家兵三千 —— 皆是精挑细选的庄户健儿,常年随臣演武,弓马娴熟,愿随大军出征,为陛下分忧!” 这话半是表忠,半是投机 —— 谁都知道,随军出征若能立功,家兵也能捞得功名,不过是借国战谋私利罢了。
一时间,殿中主战的声浪又起,铁甲碰撞声、附和声混着烛火的噼啪声,搅得紫宸殿的檀香都仿佛躁动起来。李肃站在案边,看着这阵仗,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,目光得意地扫过文官列,仿佛胜券在握。
萧桓指尖轻叩御案,目光落在舆图朱砂标注的烽燧上。密密麻麻的红点旁注着 “破损待修”,让他想起上月巡按御史密报:“大同镇二十一处烽燧,十三处坍塌,五处无守卒,仅三处可用。” 李肃说 “烽燧相连”,怕是掺了水分。
他视线移向钦州港,“龙州土司界” 五个小字刺目。-1¢6·k-a-n.s!h·u_.¨c¢o!m_去年龙州土司赵世荣因户部停发盐引(盐引乃土司财源),曾闭门不纳朝廷使者,虽经谢渊调解恢复,却已生嫌隙。李肃说 “土司相助”,可信度几何?
“京营现有十二万兵,调十万出征,余兵两万守京师足矣。” 李肃见萧桓指尖停在御案边未动,连忙往前半步,指尖在舆图边缘轻叩,语气愈发笃定,“何况京师有禁军三万拱卫皇城,镇刑司番役五千巡查街巷,内外层层设防,防卫固若金汤,纵有小股流寇,也近不了宫墙半步,何惧之有?” 他特意加重 “镇刑司番役五千” 几字,眼角余光扫过站在殿角的镇刑司随堂太监 —— 那太监立刻躬身,似在无声附和,显然是想借镇刑司的威势压下异议。
“陛下,” 青袍身影再次出列,谢渊捧着蓝布封皮的账册缓步至案前,乌角带在晨光中泛着哑光。他躬身行礼时,袍角轻扫地面,带出细微的声响,账册边角因常年翻阅微微磨损,封皮上 “都察院巡查录” 五个小楷工整端正。“李尚书之策看似周全,实则有三大疏漏,关乎京师安危、边军生死,臣不敢不奏。”
李肃闻言,脸颊 “腾” 地涨红,袍袖下的手攥得发白:“谢御史又要唱反调?昨日忧粮草,今日疑京营,莫非以为兵部满司皆是饭囊,连兵马虚实都辨不清?” 他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几分被戳中痛处的急躁。
谢渊目光始终未离御座,仿佛未闻李肃的诘问,只对萧桓道:“第一疏漏,京营虚实不符。据都察院十三道御史上月联名巡查,京营在册十二万,然年逾五十的老卒、身有残疾的病卒占三成,计三万六千人;去年秋招的新募卒四万,尚未经过三个月成训,拉弓不及五石,挥刀难断草绳,实有战力者不足七万。”
他抬手翻开账册,指尖点向其中一页:“神枢营号称五千骑,御史验马时,见瘦骨嶙峋、难驰百里者千三百匹;查甲胄库,锈蚀穿洞、难挡箭矢者八百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