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书,他吆喝的调子,一半是中原的货郎歌,一半是岭南的童谣。
买书的有山民,有渔民,有穿儒衫的书生,还有卷发碧眼的胡商。
阿蛮挤在人群里,听见一个老妇人拿着《医方》问,上面的草药在山里能不能找到。
回答她的是个穿胡服的郎中,说他刚从洛阳来,那些草药图谱,是岭南和中原的大夫一起画的。
冬至那天,洛阳和岭南的太学同时举办了祭孔礼。
洛阳的祭品里多了竹筒饭,岭南的礼器中摆上了中原的黍米。
黄巢在岭南的篝火旁,看着学生们用洛阳活字印的《论语》,突然问黄宁,知道朱温在做什么吗。
黄宁说,飞鸽传书里写,朱陛下正带着博士们在麦田里,教农夫们看《农时表》,表上的节气,用中原和岭南的两种写法标着。
黄巢拿起身边的甘蔗酒,敬了洛阳的方向一杯,说这杯该敬字,敬那些把字种进土里的人。
开春后,一支船队从泉州出发,船上载着书,也载着种子。
船长是个登州的老渔民,手里拿着的航海图,一半是儒生画的航线,一半是渔民记的海鸟记号。
他站在船头,看着岭南的海岸渐渐远去,突然让水手把一面新做的旗升起来。
旗上没有龙纹,画着一本书,书的旁边,是稻穗和棉桃。
一个跟着船队求学的洛阳学子问,这旗是什么意思。
老渔民指着远处的海平线,说书能让人看清路,种子能让人有饭吃,两样都不能少。
岭南的藏书阁又添了新书架,这次是用洛阳送来的木料做的。
阿蛮在最上层摆了本特别的书,封面上写着《天下同册》,里面贴着各地的书页——中原的活字印页,岭南的手抄纸,西域的羊皮卷,还有登州渔民画在布上的图谱。
黄巢来的时候,正看见阿蛮在书里夹一片新摘的棉叶,叶梗上系着的红绳,和洛阳太学匾额上的红绸是一个颜色。
“等这本书填满了,”黄巢说,指尖轻轻拂过书页,“天下就真的连在一起了。”
阿蛮点点头,从怀里掏出一张纸,是刚收到的飞鸽传书,上面是朱温的笔迹,说洛阳的新稻种试种成功了,亩产和岭南的一样多。
纸的角落,画着个小小的笑脸,和黄巢之前画在羊皮纸上的那个,一模一样。
太学的广场上,抄书的队伍还在变长。
有白发苍苍的老者,有刚会握笔的孩童,有穿着中原长衫的儒生,有裹着俚人筒裙的妇人。
他们抄的书,有的讲耕种,有的说医术,有的记算学,有的录歌谣。
纸页翻动的声音,混着远处码头的号子,田里的蛙鸣,还有孩子们的读书声,像一首没有谱子的歌。
阿蛮站在队伍旁,看着一个洛阳来的书生教俚人孩子用活字,孩子不小心打翻了墨盘,墨汁溅在两人的衣袖上。
他们相视一笑,继续摆弄那些字模,阳光落在他们身上,把影子叠在一起,分不清哪个是中原,哪个是岭南。
藏书阁前的种子早已长成了一片田地,棉花开得像雪,稻穗弯如弓,菜籽结了荚,麦穗摇着金。
风过时,庄稼沙沙作响,听着像无数人在低声念诵,念的都是一样的字,一样的希望。
阿蛮想起黄巢说过的话,字是从土里长出来的。
他弯腰拾起一粒落在地上的稻谷,谷壳裂开,露出雪白的米仁,像一颗小小的太阳。
远处,飞鸽正掠过岭南的天空,朝着洛阳的方向,翅膀上驮着新抄的书,也驮着刚收的种子。
天下的书,从来不是用来藏的。
是用来,让日子越过越亮的。
而那些亮起来的日子里,每一粒米,每一页纸,每一个字,都在说同一个词。
那词,写在中原的稻穗上,刻在岭南的石碑上,印在洛阳的书页上,藏在每个读书人的心里。
那词,叫天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