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驿站里,依旧清晰得像炸雷。尤其是那最后几个字。
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谢云景,身形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。
那双深黑无波的眼珠,终于有了些许细微的动作。
那目光,像两道突然凝成实质的冰锥,精准地穿过风雪和沈大山结实的肩背缝隙,锐利地戳在了沈桃桃那张写满了“不服气”的小脸上。
谢云景见过太多流放来的所谓官家女眷了。
她们在这绝境里,要么面如死灰一瘫烂泥认命等死,要么就是仗着几分残余姿色,眼神或怯弱或谄媚地去勾搭守兵。
甚至主动暗示,只为换一个能避风的角落、半块发霉的干粮,或是免去男人更重的劳役。
像刚才沈家下车时,他就瞥见了另一波早几天到来的犯人家属那边。
有女人怯生生地被自己家的男人推搡着,往旁边一个抱着膀子斜眼瞄的兵头儿身边凑……
麻木、卑琐、肮脏的交易,在这片苦寒之地几乎每天上演。
女人在这里,有时候贱得不如一碗热水。
可眼前这一家子。
男人把女眷死死护在中间,身体挡得像严密的铠甲,防备的不是野兽,而是官兵可能存在的恶意。
那两个年轻的女子虽然狼狈,眼神里却没有半分谄媚和屈就,只有警惕和对家人的担忧。
尤其是眼前这个瘦伶伶、脸冻得发青,却敢在背后骂他“棺材脸”、“冰原孤狼”的小丫头。
那眼神里,没有对权势的惧怕,没有苟且偷生的麻木,只有被现实和寒冷压得快要炸开的愤怒,和一股子野草般蛮横的生命力。
好像这酷寒天生无法冻裂她,她却反要长出刺来扎人?
呵。
谢云景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。
不是笑,更像是冰面上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细纹。
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在沈桃桃脸上停了大约两息的功夫。
沈桃桃毫不畏惧地梗着脖子,那双明亮的眼睛愤怒地瞪回去,像雪地里挣扎着绽放的带刺小花。
然后,那冰窟窿似的视线慢慢移开,落到沈大山紧绷的身躯上,又扫过沈家所有人,最后收回。
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“带他们过去。”谢云景的声音毫无波澜,甚至比刚才更加冷漠。
他不再看沈家人,转身就往木屋走,风雪重新填满了他刚刚站立的位置。
那个被他示意的守兵领命上前吆喝:“愣着干嘛!想冻死在门口啊!走!”态度极其恶劣,手里的钢刀一杵,差点戳到沈小川背上。
沈家人都吓得一身冷汗。
沈大山更是后怕地用力扯了沈桃桃一把,把她彻底藏在自己和沈小川高大的身板后面,生怕妹妹刚才那大逆不道的话引来灾祸。
沈桃桃被拽着踉跄一步,咬着唇,看着谢云景消失在木屋门后的挺拔背影。
“死冰块!”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,再次恨恨地嘟囔了一句。
手指在厚厚的破袖子里,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,硬是把那股被冻得生理性想发抖的怯意给掐了回去。
给老娘等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