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围着篝火坐成一圈。
“这才是天下。”黄宁对身边的尚让说,看着阿蛮教波斯孩子用树枝在地上写字。
尚让握紧了腰间的剑,这一次,剑柄不再冰冷。
开春时,洛阳传来消息:朱温下令重建被战火焚毁的洛阳太学,还从泉州调了三名棉农当“农艺博士”。
“他在学我们。”尚让忧心忡忡地看着飞鸽传书,字迹潦草得像是急着写完。
黄巢却在研究随信附上的洛阳太学图纸:“仿的是岭南的样式,只是...”
他指着图纸上紧闭的大门,上面画着带刺的铁栏:“心还是关着的。”
阿蛮突然跑进来,手里举着个奇怪的物件——用竹片和磁铁做的简易指南针,底座刻着岭南的稻穗和中原的麦浪。
“能送给洛阳的学生吗?”他眼睛亮晶晶的,“让他们知道,路怎么走都不会错。”
黄宁看着黄巢,黄巢接过指南针,在底座刻下自己的名字,又让阿蛮刻上他的。
“送,”黄巢的声音很轻,却异常坚定,“让他们看看,字能种出粮食,也能搭起桥。”
初夏的暴雨冲垮了岭南通往衡州的栈道,阻断了运书的队伍。
阿蛮带着俚人凿山开石,波斯商人提供的炸药却被他分成了小份——怕震坏山里的梯田。
黄宁路过工地时,看见阿蛮正用手抄的《营造法式》当垫脚石,指挥山民搭建临时木桥,纸页被雨水泡得发胀。
“书脏了。”黄宁想帮他捡起来。
阿蛮却摆摆手:“字记在心里呢,书就是用来踩的。”
桥通那天,第一个过桥的是个洛阳来的书生,背着半箱手抄的算学书,裤脚还沾着泥。
“朱陛下说,要跟岭南比一比,谁的书能让百姓过好日子。”书生的声音带着忐忑,却把书箱递得很稳。
太学的藏书阁终于完工,黄巢亲手题写的匾额挂上去那天,阳光正好。
“天下共学”四个大字,笔画里既有中原的风骨,又有岭南的灵动。
阿蛮发现,匾额后面藏着个小盒子,里面是各地送来的种子——泉州的棉种、明州的稻种、登州的菜籽,还有洛阳的麦种。
“等它们发芽了,就种在藏书阁周围。”黄巢蹲下来,和阿蛮一起把种子埋进土里,“让看书的人知道,字是从土里长出来的。”
秋分时,洛阳太学的第一批算学博士毕业了,他们设计的水车比岭南的多了两个齿轮。
朱温站在观礼台上,看着学生们演示新器械,突然问身边的侍从:“岭南的阿蛮,现在在做什么?”
侍从递上密探传回的画像:阿蛮正蹲在田埂上,教一群孩子辨认稻穗的饱满度,手里拿着的《农谚》已经翻得卷了边。
朱温接过画像,指尖在阿蛮的衣角停顿片刻——那里缝着块补丁,布料是岭南特有的木棉。
岭南的夜空格外清澈,太学的广场上总是亮着灯。
黄巢和黄宁常坐在石阶上,看学生们抄书、演算、讨论农事,直到深夜。
有时会遇到巡夜的俚人猎户,他们会送来刚打的野味,却总在火堆旁听儒生讲《诗经》,听到“七月流火”时,会笑着说:“就是我们俚人说的‘稻子黄了’。”
尚让的剑渐渐生了锈,他却不再擦拭,说:“放在库里吧,以后用不上了。”
藏书阁的周围,种子真的发了芽,棉苗、稻禾、菜籽、麦株缠绕在一起,在风中沙沙作响,像无数人在低声诵读。
阿蛮在最高的那株稻穗上系了块红布,上面写着所有参与抄书人的名字,风一吹,红布展开,能看见最后添上的两个名字——黄巢,朱温。
黄宁看着这一幕,突然想起楼船离岸那天,海浪拍打船舷的声响。
那时他以为,那是离别。
现在才明白,那是无数颗心,在朝着同一个方向跳动。
抄书的队伍还在变长,从岭南到中原,从海岸到深山,纸页翻动的声音,比刀剑更响亮。
而那些刻在船舷上的名字,早已顺着洋流,融进了每一粒种子、每一页纸、每一个读书人的心里。
天下的书,从来不是用来藏的。
是用来,让日子越过越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