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中。
岸边的压力骤然消失。对岸的枪声也很快停歇,显然那只是一小股溃兵自发的接应行为,火力微弱,目的只是惊走奉军。
“机会!快!趁现在过河!”于学忠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。他知道,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光亮,稍纵即逝!
求生的欲望再次压倒了寒冷和疲惫。胡大彪率先从藏身的死马后冲出,半拖半抱着小石头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对岸那片有篝火的方向涉水冲去。于学忠和其他几个士兵紧随其后。冰冷的河水如同粘稠的胶水,每一步都异常艰难。但此刻,对岸那几点微弱的火光,就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唯一信念。
这段不宽的河道,仿佛走了整整一生。当于学忠的脚终于踏上对岸坚实而冰冷的土地时,他双膝一软,再也支撑不住,直接扑倒在冰冷的泥地上。刺骨的寒意从地面直透上来,反而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解脱。他剧烈地咳嗽着,吐出灌进喉咙的冰水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。
“长官!长官你怎么样?”胡大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带着焦急。
于学忠艰难地侧过头,看到胡大彪也跪坐在一旁,正用力拍打着小石头的后背。小石头蜷缩着,像只濒死的虾米,微弱地呛咳着,脸色依旧青紫,但胸膛总算还有微弱的起伏。另外四个士兵也陆续爬上了岸,瘫倒在地,如同离水的鱼,只剩下喘息的本能。
他挣扎着想坐起来,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,低头一看,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白外翻,血水还在缓慢地渗出,染红了身下的泥土。他撕下还算干燥的内衬衣角,用牙咬住一端,右手配合,草草地将伤口勒紧止血。动作牵动伤处,疼得他额头冷汗涔涔。
“还…还有多少人?”于学忠喘着粗气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。
胡大彪环顾四周,眼神黯淡下来:“就…就我们几个了。李二狗…好像没上来…”他指的是刚才躲在于学忠旁边的一个老兵。
于学忠沉默地闭上眼睛,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攫住了他。出发时一个整连的兄弟,如今只剩身边这六个残兵,人人带伤,筋疲力尽,如同丧家之犬。冰冷的湿衣贴在身上,寒风一吹,带走仅存的热量,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。
“火…有火…”小石头微弱地呻吟着,身体抖得更厉害了。
对岸的枪声和火光早已消失,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寒冷。胡大彪挣扎着站起,在附近摸索着,幸运地找到了一些被河水冲到岸边的枯枝和半干的芦苇。“长官,我去生堆火!”他哑着嗓子说,声音也冻得发颤。
很快,一堆小小的篝火在避风的河岸凹陷处点燃起来。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,驱散了一小片黑暗,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。几个幸存者如同趋光的飞蛾,不顾一切地挤到火堆旁,伸出冻得僵硬发紫的手脚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可怜的热量。湿透的军装冒出丝丝白气,发出滋滋的声响。
火焰舔舐着冰冷的皮肤,带来阵阵刺痛,但这刺痛却让人感到一丝活着的真实。于学忠靠在冰冷的土壁上,看着跳跃的火苗,思绪却飘得很远。他想起了初入新军时的意气风发,想起了在吴佩孚帐下时对这位“儒帅”的敬仰,想起了白日里那场惨烈却最终崩溃的阵地战……这一切,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。曾经的理想、信念,在冰冷的河水、战友的鲜血和奉军的马刀面前,显得那么苍白可笑。
“长官…我们…我们接下来去哪?”一个士兵打破了沉默,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。过了河,只是暂时逃离了奉军的直接追杀,但他们依旧是溃兵,失去建制,失去方向,如同无根的浮萍。
于学忠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缓缓从贴身的、尚有一丝干爽的内衣口袋里,摸出一样东西——那是一本被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册子,正是他视若珍宝的《孙子兵法》。油布防水,里面的书页只是边缘有些受潮。他小心翼翼地翻开,借着篝火微弱的光,手指划过那熟悉的、带着墨香的竖排文字。目光停留在开篇那句:“兵者,诡道也。”曾几何时,他读此句,想到的是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。而此刻,在这冰冷的河岸边,在战友的尸体旁,在彻骨的失败和绝望中重读,却品出了另一番刻骨铭心的滋味。诡道?在绝对的力量碾压和人心溃散面前,一切的“诡道”都显得如此无力。战争,剥去所有华丽的外衣,只剩下最赤裸裸的残酷和死亡。
“去哪?”于学忠合上书册,紧紧攥在手中,仿佛要从中汲取最后的力量。他抬起头,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,投向无边的黑暗,声音低沉而疲惫,却又带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