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两个人!
只有一个人!
脚步声沉稳、缓慢,带着一种与矮壮男人截然不同的、近乎刻意的谨慎!
时灼残存的意识瞬间被巨大的惊惧攫住!她猛地睁开眼,试图挣扎,身体却如同被冰封般沉重无力!是那个老人!他去而复返!他发现了?!
枯瘦佝偻的身影,如同融入林间阴影的幽灵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灌木丛边缘。老人浑浊的目光穿透稀疏的枝叶,精准地落在了蜷缩在泥泞中、如同濒死幼兽般的时灼身上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沟壑纵横如同风化的岩石。他看了一眼滚落在苔藓上、依旧发出“嘀…嘀…”声的金属盒子,又看了一眼时灼身上那被泥污和血水浸透、却依旧能看出特殊材质和剪裁的作战服残片,最后,目光落在了她左胸那被肮脏绷带紧紧缠绕、却依旧有暗红不断洇出的恐怖伤口上。
沉默。
死一般的沉默在林间弥漫。只有那“嘀…嘀…”的电子脉冲声,如同冰冷的嘲讽。
就在时灼以为对方会像他儿子一样,用厌恶或贪婪的目光将她彻底碾碎,或者干脆掏出什么钝器结束她的痛苦时——
老人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叹了口气。那叹息声极其轻微,几乎被林风淹没,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……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怜悯?
他没有说话。
他弯下那佝偻得几乎成首角的腰背,动作出奇地平稳,伸出那双如同老树根般粗糙、布满冻疮裂口的手。一只大手极其小心地、避开了时灼左胸致命的伤口,托住了她的后颈和肩膀;另一只手则穿过她的腿弯。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外表截然不同的、惊人的沉稳和力量感。
然后,在时灼难以置信、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目光中,老人极其缓慢、极其小心地将她整个人,从冰冷湿滑的腐殖层上,抱了起来!
他的动作极其轻柔,仿佛在搬运一件价值连城却又脆弱无比的瓷器,尽可能地避免牵动她身上的任何伤处。时灼能感受到老人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在粗布工装下绷紧,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鱼腥、汗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息,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小心翼翼的、近乎笨拙的……保护姿态?
这突如其来的、完全颠覆预期的举动,让时灼的大脑一片空白,连剧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惊愕和茫然所取代。她僵硬地靠在老人枯瘦却异常有力的臂弯里,琥珀色的眼眸瞪得极大,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、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。
老人抱着她,没有走向木屋的方向,也没有走向森林深处。他佝偻着背,步履沉重而稳定,抱着这个对他来说显然过于沉重的“负担”,沉默地绕过了洼地,朝着海边一个更隐蔽的方向走去——那里,在几块巨大嶙峋的黑色礁石后面,似乎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、被海浪冲刷出来的低矮岩洞入口。
海风卷起老人花白稀疏的头发,拂过他沟壑纵横、古铜色的侧脸。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首视着前方,里面翻涌着时灼看不懂的复杂情绪——有沉重的疲惫,有对麻烦的厌恶,有对死亡的漠然,但此刻,在那深潭般的浑浊之下,似乎还沉淀着一丝极其隐晦、却又无比坚实的……属于生命本身的悲悯与倔强。
他没有看她,只是抱着她,一步一步,沉默而坚定地走向那个被礁石阴影遮蔽的、唯一的庇护所。海浪拍打着礁石,发出空洞而永恒的呜咽。
归墟之上,灼野无声。枯瘦的双臂托起泥泞中残破的身躯,粗布工装下虬结的肌肉承载着超越外表的惊人力量。浑浊鹰眼深处,那缕被风霜磨砺出的、近乎湮灭的生命悲悯,在冰冷海风与死亡腐气中悄然复苏。利刃残躯僵硬地蜷缩在陌生的怀抱里,染血的作战服紧贴着老人粗糙的工装,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碎裂的胸骨,琥珀色瞳孔中凝固的惊愕与茫然,如同被暴风雨打湿的雏鸟。礁石投下沉默的阴影,海浪在洞穴入口呜咽低徊。面冷心热的救赎者,抱着捡来的致命麻烦,踏过潮湿的砂砾,走向巨岩裂隙中那个唯一能隔绝风雨与恶意的、黑暗而原始的庇护巢穴。掌心的电子脉冲声被浪涛淹没,生与死的天平,在老人佝偻却如山岳般稳固的背影中,无声地、再次发生了倾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