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见他们了吗?”他指着那些活生生的“人肉背景板”,“他们是你们的战友,是你们的兄长,也是你们的考官。你们的任务,是在十秒钟之内,完成五次射击。任何一发子弹,偏离靶心半径超过五厘米,或者击中靶标人形轮廓以外的任何区域……”他咧开嘴,露出一口被烟草和岁月熏得焦黄的牙齿,笑容森然而残忍。
“……都将被判定为,‘误伤’友军。而你,射手本人,”他加重了语气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将——被——当——场——淘——汰!”
“淘汰,意味着什么,”他环顾西周,冷酷的眼神像是在提醒他们不久前的经历,
“我想,你们在码头上,己经看得非常、非常清楚了。”
人群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。如果说刚才的骚动是源于恐惧和不可思议,那么现在,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,是彻骨的、不留一丝缝隙的绝望。
这根本不是在考验枪法。能被送到这个鬼地方的,哪一个不是原部队的精英?别说一百米胸环靶,就是两百米外立个啤酒瓶,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,打中也只是基本操作。十秒五发,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射手而言,也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但,当靶心后面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时,这一切都变了。这不是技术层面的考验,这是对灵魂的拷问。是在那种足以把正常人瞬间逼疯的、泰山压顶般的心理重压下,你还能不能控制住你那双平时稳如磐石的手?你还能不能在食指扣上扳机,感受那冰冷而清晰的二道火行程时,摒除一切杂念,将生死置之度外?
你还能不能,在那决定生死的一瞬间,绝对地相信你的枪,相信你的肌肉记忆,相信你自己?
这,才是这堂课真正的核心——诛心!
“第一组,郭磊,出列!”当这个名字被冷酷地喊出时,郭磊的身体猛地一颤。-丸?本+榊/戦! +更_欣/蕞-全,他的脸色,在短短一秒钟内,由正常的血色褪为惨白,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。
郭磊,是“学院派”的绝对典范。他的射击,不是凭感觉,而是科学,是艺术,是无数次计算和实践的完美结合。风速、湿度、气压、地球自转偏向力……所有的一切,在他的世界里都可以被量化为数据。他笃信科学,笃信数据,更笃信千百万次重复练习后形成的、牢不可破的肌肉记忆。
但今天,他赖以生存和骄傲的一切,似乎都在瞬间失灵了。他迈着僵硬的步伐,走到指定的射击位,动作机械地趴下。冰冷、坚硬的火山岩硌得他胸口和手肘生疼,但这远不及他内心的煎熬。他架起那支沉重而熟悉的88式狙击步枪,枪托抵在肩窝,脸颊贴上冰冷的枪身。
通过八倍瞄准镜,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百米外那个黑色的、首径不过十厘米的靶心。镜中的十字分划线,稳稳地套住了目标。
但同时,他也能更清晰、更放大地看到,靶心后面,那个教官的脸。那张脸上,带着一丝玩味的微笑,仿佛在说:“来啊,开枪啊,让我看看你的本事。”他甚至能透过高倍镜,看清教官脸颊上细微的毛孔,看清他那双正饶有兴致地、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镜头的眼睛。那双眼睛里,没有恐惧,没有紧张,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。
汗水,像断了线的珠子,顺着郭磊的额角,一滴,一滴,不受控制地滑落。它们流过太阳穴,淌过脸颊,最终滴落在冰冷的枪身上,洇开一小片湿痕。
他的手,那双曾经在无数次比武中为他赢得荣誉、稳如磐石的手,第一次,出现了连他自己都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。这丝颤抖,通过枪身,被瞄准镜放大了无数倍。镜中的十字线,开始像心电图一样,在靶心周围疯狂地小幅度跳动。
他引以为傲的“教科书式精准”,在这一刻,成了一副沉重到无法挣脱的枷锁。因为他的教科书里,写满了弹道学和人体工程学,却从来没有一页教过他,该如何朝着一个面带微笑的、活生生的“战友”开枪!
“倒计时,十、九、八……”助教那毫无感情的读秒声,如同地狱的丧钟,一记一记,重重地敲击在郭磊的心脏上。
时间不多了!郭磊的脑中警铃大作。他猛地一咬舌尖,一股剧烈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刺痛瞬间传遍全身,让他因极度恐惧而有些涣散的精神,强行清醒了几分。
不能再看了!他对自己怒吼。他强迫自己收缩视野,强迫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瞄准镜中那个小小的圆形区域,强迫自己将那个微笑的教官,虚化成一团没有意义的背景。
准星,靶心。准星,靶心。他的脑子里,只剩下这两个词在疯狂地重复。